《乐府诗集》卷九十八 新乐府辞九

fuzi 2024-03-09 08:14:41 865

○新乐府中(唐·白居易)

【司天台】

司天台,仰观俯察天人际。
羲和死来职事废,官不求贤空取艺。
昔闻西汉元、成间,上凌下替谪见天。
北辰微暗少光色,四星煌煌如火赤。
耀芒动角射三台,上台半灭中台坼。
是时非无太史官,眼见心知不敢言。
明朝趋入明光殿,唯奏庆云寿星见。
天文时变两如斯,九重天子不得知。
不得知,安用台高百尺为!

【捕蝗】

捕蝗捕蝗谁家子,天热日长饥欲死。
兴元兵久伤阴阳,和气蛊蠹化为蝗。
始自两河及三辅,荐食如蚕飞似雨。
雨飞蚕食千里间,不见青苗空赤土。
河南长吏言忧农,课人昼夜捕蝗虫。
是时粟斗钱三百,蝗虫之价与粟同。
捕蝗捕蝗竟何利,徒使饥人重劳费。
一虫虽死百虫来,岂将人力竞天灾,我闻古之良吏有善政,以政驱蝗蝗出境。
又闻贞观之初道欲昌,文皇仰天吞一蝗。
一人有庆兆民赖,是岁虽蝗不为害。

【昆明春水满】

(《汉书.武帝纪》曰:“元狩三年秋,发谪吏穿昆明池。
”《西南夷传》:曰:“越巂昆明国有滇池,方三百里。
汉使求身毒国而为昆明所闭,欲伐之,故作昆明池象之,以习水战,在长安西南,周回四十里。
”《食货志》曰:“时越欲与汉用船战,遂大修昆明池。
”白居易传曰:“贞元中始涨之。
”)

昆明春,昆明春,春池岸古春流新。
影浸南山青滉瀁,波沉西日红奫沦。
往年因旱灵池竭,龟尾曳涂鱼煦沫。
诏开八水注恩波,千介万鳞同日活。
今来净渌水照天,游鱼莲田田。
洲香杜若抽心短,沙暖鸳鸯铺翅眠。
动植飞沈皆遂性,皇泽如春无不被。
鱼者仍丰网罟资,贫人又获菰蒲利。
诏以昆明近帝城,官家不得收其征。
菰蒲无租鱼无税,近水之人感君惠。
感君惠,独何人,吾闻率土皆王民,远民何疏近何亲。
原推此惠及天下,无远无近同欣欣。
吴兴山中罢榷茗,鄱阳坑里休封银。
天涯地角无禁利,熙熙同似昆明春。

【城盐州】

(《通典》曰:“盐州,春秋时戎狄之地,秦、汉属北地郡,后魏置大兴郡,西魏改为五原,后为盐州,以北近盐池,因以为名。
唐为盐州,或为五原郡。
”白居易传曰:“贞元八年,特诏城之。
”)

城盐州,城盐州,城在五原原上头。
蕃东节度钵阐布,忽见新城当要路。
金鸟飞传赞普闻,建牙传箭集群臣。
君臣赪面有忧色,皆言勿谓唐无人。
自筑盐州十馀载,左衽毡裘不犯塞。
昼牧牛羊夜捉生,长去新城百里外。
诸边急警劳戍人,唯此一道无烟尘。
灵夏潜安谁复辨,秦原暗通何处见。
鄜州驿路好马来,长安药肆黄耆贱。
城盐州,盐州未城天子忧。
德宗按图自定计,非关将略与庙谋。
吾闻高宗、中宗世,北虏猖狂最难制。
韩公创筑受降城,三城鼎峙屯汉兵。
东西亘绝数千里,耳冷不闻胡马声。
如今边将非无策,心笑韩公筑城壁。
相看养寇为身谋,各握强兵固恩泽。
愿分今日边将恩,褒赠韩公封子孙。
谁能将此盐州曲,翻作歌词闻至尊。

【道州民】

道州民,多侏儒,长者不过三尺馀。
市作矮奴年进送,号为道州任土贡。
任土贡,宁若斯,不闻使人生别离,老翁哭孙母哭儿。
一自阳城来守郡,不进矮奴频诏问。
城云臣按六典书,任土贡有不贡无。
道州水土所生者,只有矮民无矮奴。
吾君感悟玺书下,岁贡矮奴宜悉罢。
道州民,老者幼者何欣欣。
父兄子曾始相保,从此得作良人身。
道州民,民到於今受其赐,欲说使君先下泪。
仍恐儿孙忘使君,生男多以阳为字。

【驯犀】

驯犀驯犀通天犀,躯貌骇人角骇鸡。
海蛮闻有时天子,驱犀乘传来万里。
一朝得谒大明宫,欢呼拜舞自论功。
五年驯养始堪献,六译语言方得通。
上嘉人兽俱来远,蛮馆四方犀入苑。
秣以瑶刍又锁以金,故乡迢递君门深。
海鸟不知钟鼓乐,池鱼空结江湖心。
驯犀生处南方热,秋无白露冬无雪。
一入上林三四年,又逢今岁苦寒月。
饮冰卧霰苦踡跼,角骨冻伤鳞甲缩。
驯犀死,蛮儿啼,向阙再拜颜色低。
奏乞生归本国去,恐身冻死似驯犀。
君不见建中初,驯象生还故林邑。
君不见贞元末,驯犀冻死蛮儿泣。
所嗟建中异贞元,象生犀死何足言。

【五弦弹】

五弦弹,五弦弹,听者倾耳心寥寥。
赵璧知君入骨爱,五弦一一为君调。
第一第二弦索索,秋风拂松疏韵落。
第三第四弦泠泠,夜鹤忆子笼中鸣。
第五弦声最掩抑,陇水冻咽流不得。
五弦并奏君试听,凄凄切切复铮铮。
铁击珊瑚一两曲,冰写玉盘千万声。
铁声杀,冰声寒,杀声入耳肤血寒,惨气中人肌骨酸。
曲终声尽欲半日,四座相对愁无言。
座中有一远方士,唧唧咨咨声不已。
自欢今朝初得闻,始知辜负平生耳。
唯忧赵璧白发生,老死人间无此声。
远方士,尔听五弦信为美,吾闻正始之音不如是。
正始之音其若何?朱弦疏越清庙歌。
一弹一唱再三叹,曲淡节稀声不多。
融融曳曳召元气,听之不觉心平和。
人情重今多贱古,古琴有弦人不抚。
更从赵璧艺成来,二十五弦不如五。

【蛮子朝】

蛮子朝,泛皮船兮渡绳桥,来自巂州道路遥。
入界先经蜀川过,蜀将收功先表贺。
臣闻云南六诏蛮,东连牂牁西连蕃。
六诏星居初琐碎,合为一诏渐强大。
开元皇帝虽圣神,唯蛮倔强不来宾。
鲜于仲通六万卒,征蛮一阵全军没。
至今西洱河岸边,箭孔刀痕满枯骨。
谁知今慕华风,不劳一人蛮自通。
诚由陛下休明德,亦赖微臣诱谕功。
德宗看表知如此,笑令中使迎蛮子。
蛮子导从者谁何,摩挲俗羽双隈伽。
清平官持赤藤杖,大将军系金呿嗟。
异矣寻男寻阁劝,特敕召对延英殿。
上心贵在怀远蛮,引临玉座近天颜。
冕旒不垂亲劳俫,赐衣赐食移时对。
移时对,不可得,大臣相看有羡色。
可怜宰相拖紫佩金章,朝日唯闻对一刻。

【骠国乐】

骠国乐,骠国乐,出自大海西南角。
雍羌之子舒难陀,来献南音举正朔。
德宗立仗御紫庭,黈纩不塞为尔听。
王螺一吹椎髻耸,铜鼓千击文身踊。
珠缨炫转星宿摇,花鬘斗薮龙蛇动。
曲终王子启圣人,臣父愿为唐外臣。
左右欢呼何翕习,至尊德广之所及。
须臾百辟诣閤门,俯伏拜表贺至尊。
伏见骠人献新乐,请书国史传子孙。
时有击壤老农父,暗测君心闲独语。
闻君政化甚圣明,欲感人心致太平。
感人在近不在远,太平由实非由声。
观身理国国可济,君如心兮民如体。
体生疾苦心憯凄,民得和平君恺悌。
贞元之民若未安,骠乐虽闻君不欢;贞元之民苟无病,骠乐不来君亦圣。
骠乐骠乐徒喧喧,不如闻此刍荛言。

【缚戎人】

缚戎人,缚戎人,耳穿面破驱入秦。
天子矜怜不忍杀,诏徙东南吴与越。
黄衣小使录姓名,领出长安乘递行。
身被金疮面多瘠,扶病徒行日一驿。
朝餐饥渴费杯盘,夜卧腥臊污床席。
忽逢江水忆交河,垂手齐声呜咽歌。
其中一虏语诸虏:“尔苦非名我苦多。
”同伴行人因惜问,欲说喉中气愤愤。
自云乡贯本凉原,大历年中没落蕃。
一落蕃中四十载,遣著皮裘系毛带。
唯许正朝服汉仪,敛衣整巾潜泪垂。
誓心密定归乡计,不使蕃中妻子知。
暗思幸有残筋力,更恐年衰归不得。
蕃候严兵鸟不飞,脱身冒死奔逃归。
昼伏宵行经大漠,云阴月黑风沙恶。
警藏青冢寒草疏,偷渡黄河夜冰薄。
忽闻汉军鼙鼓声,路傍走出再拜迎。
游骑不听能汉语,将军遂缚作蕃生。
配向江南卑湿地,岂无存除恤空防备。
念此吞声仰诉天,若为辛苦度残年。
凉原乡井不得见,胡地妻儿虚弃捐。
没蕃被囚思汉土,归汉被劫为蕃虏。
早知如此悔归来,两地宁如一处苦。
缚戎人,戎人之中我苦辛。
自古此冤应未有,汉心汉语吐蕃身。

【骊宫高】

(《唐会要》曰:“开元十一年十月,置温泉宫於骊山。
”《旧书.帝纪》曰:“是年十月,幸温泉宫,自是岁数幸焉。
天宝六载十月,改温泉宫为华清宫。
”)

高高骊山上有宫,朱楼紫殿三四重。
迟迟兮春日,玉甃暖兮温泉溢,袅袅兮秋风,山蝉鸣兮宫树红。
翠华不来岁月久,墙有衣兮瓦有松。
吾君在位已五载,何不一幸乎其中。
西去都门几多地,吾君不游有深意。
一人出兮不容易,六宫从兮百司备。
八十一车千万骑,朝有宴饫暮有赐。
中人之频数百家,未足充君一日费。
吾君修己人不知,不自逸兮不自嬉,吾君爱人人不识,不伤财兮不伤力。
骊宫高兮高入云,君之来兮为一身,君之不来兮为万人。

【百炼镜】

百炼镜,镕范非常规,日辰处所灵且祇,江心波上舟中铸,五月五日日午时。
琼粉金膏磨莹已,化为一片秋潭水。
镜成将献蓬莱宫,扬州长史手自封。
人间臣妾不合照,背有九五飞天龙。
人人呼为天子镜,我有一言闻太宗。
太宗常以人为镜,鉴古鉴今不鉴容。
四海安危居掌内,百王治乱悬心中。
乃知天子别有镜,不是扬州百炼铜。

【青石】

青石出自蓝田山,兼车运载来长安。
工人磨琢欲何用,石不能言我代言。
不愿作人家墓前神道碣,坟土未乾名已灭;不愿作官家道旁德政碑,不镌实录镌虚辞。
愿为颜氏、段氏碑,雕镂太尉与太师。
刻此两片坚贞质,状彼二人忠烈姿。
义心若石屹不转,死节名流确不移。
如观奋击朱泚日,似见叱呵希烈时。
各於其上题名谥,一置高山一沉水,陵谷虽迁碑独存骨化为尘名不死。
长使不忠不烈臣,观碑改节慕为人。
慕为人,劝事君。

【两朱阁】

两朱阁,南北相对起。
借问何人家,贞元双帝子。
帝子吹箫双得仙,五云飘飖飞上天。
第宅亭台不将去,化为佛寺在人间。
妆阁伎楼何寂静。
柳似舞腰池似镜。
花落黄昏悄悄时,不闻歌吹闻钟磐。
寺门敕榜金字书,尼院佛庭宽有馀。
青苔明月多闲地,比屋疲人无处居。
忆昨平阳宅初置,吞并平人几家地。
仙去双双作梵宫,渐恐人间尽为寺。

【西凉伎】

西凉伎,西凉伎,假面胡人假师子。
刻本为头丝作尾,金镀眼睛银帖齿,奋迅毛衣摆双耳,如从流沙来万里。
紫髯深目两胡儿,鼓舞跳梁前致辞。
应似凉州未陷日,安西都护进来时。
须臾云得新消息,安西路绝归不得。
泣向师子涕双垂,凉州陷没知不知。
师子回头向西望,哀吼一声观者悲。
贞元边将爱此曲,醉坐笑看看不足。
享宾犒士宴三军,师子胡儿长在目。
有一征夫年七十,见弄凉州低面泣。
泣罢敛手白将军,主忧臣辱昔所闻。
自从天宝兵戈起,犬戎日夜吞西鄙。
凉州陷来四十年,河、陇侵将七千里。
平时安西万里疆,今日边防在凤翔。
缘边空屯十万卒,饱食温衣闲过日。
遗民肠断在凉州,将卒相看无意收。
天子每思常痛惜,将军欲说合惭羞。
奈何仍看西凉伎,取笑资欢无所愧。
纵无智力未能收,忍取西凉弄为戏。